官逼民反_人民當家

圖片來源：劉國泰

這群娘子軍，專門和逃漏稅的集團董事長打交道，對著又厚又艱澀的稅務報告書抽絲剝繭，就是要把該留在台灣的稅負討回來。

全球金融誠信組織（Global Financial Integrity）去年公布「發展中國家非法資金外流報告」，截至二○一三年，開發中國家的非法資金外流達一．一兆美元，逾八成來自跨國企業偽報商業利潤，逃避在當地繳稅。其中，中國是資金外流最嚴重的國家，如今他們不願坐以待斃。

「很多台商反映，中國稅官直接駐廠，坐在電腦旁看你在做什麼，」周釧培說。

兩百頁天書報告，至少看三遍

個子不高、留著清湯掛麵的學生短髮，台北國稅局審查一科稽核黃茉庠已有多次與台商過招的經驗。

她說，七年前促產條例落日，國內營運總部取自海外關係企業的投資收益要課稅一七％，很多台商在中國生產，繞道英屬維京群島（BVI），再回賣台灣，「BVI根本沒配置人力，只是轉單功能。」有一家國內龍頭企業藉此五年內留了二、三十億利潤在免稅天堂，不用繳稅。

「董事長親上火線，一個月來了兩次，聲稱BVI不是要留利潤，而是公司在世界各地投資，為了讓資金快速到位，」黃茉庠說。只是國稅局不買單，最終讓該公司補稅五千多萬。

要企業掏錢，卻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
為防止企業藉移轉訂價規避我國所得稅負，財政部規定營收達一定規模以上企業，須提交移轉訂價報告，自我審視母公司與關係企業交易所訂定之價格或利潤是否合理。「一份報告有進貨、銷貨、權利金，多達一、兩百頁，」陳慧雯表情苦哈哈地說，「起碼要看三遍，才能理解內容在寫什麼。」

兩年前，台北國稅局率五區國稅局之先，設置移轉訂價查核專責單位，一共十人，且全是女性，每一位都有十年以上查核營利事業所得稅的經驗。

「查移轉訂價就像庖丁解牛，」財政部賦稅署稽核劉旭峯形容。為了掌握企業利潤留在台灣是否偏低、台灣母公司的功能是否弱化，審核員必須對每一筆交易抽絲剝繭。

挑戰之一是公司不願提供資料。「有公司會一直拖延，以為稅官時間到，就會自己結案，」周釧培透露。

常見的情況是，外商企業拒絕提供母公司的財務報表。

審核員林怡君說，曾查過一家知名保養品外商，在台灣設經銷據點，拿不到財報，於是，她看這家公司有賣開架式保養品，就去找所有開架式品牌有哪些；有賣百貨專櫃品牌，也去找所有專櫃保養品品牌有哪些，分析同業的定價與利潤，檢視該外商留在台灣的利潤是不是偏低。

「他們是行銷據點，市場分析都很完善，你跟他講哪個品牌的利潤率是多少，說他們偏低，他們心知肚明，」林怡君說。

另一個常見的做法是上網查資料。「上網看這家公司在做什麼，跟移轉訂價報告有沒有不同，」陳慧雯忍不住輕笑出聲，「我們最常發現，網路上把自己講得很好很好，但在報告裡把自己寫得很low（低廉）。」

只說一句送客，企業補稅千萬

找出報告中的矛盾，下一步是約談公司。國稅局習慣稱為「會客」。面對一字排開八到十人的陣仗，有集團董事長、財會部門主管、工程師、會計師事務所專家等，稅官如軍人上戰場，手上要有充裕的子彈。

「我們查過一家法國公司，法國移轉訂價部門負責人特地飛來台灣，表明不讓我們輕易挑戰他們的移轉訂價策略，」黃茉庠睜大眼說。

每年十二月會計師事務所都忙得不可開交，但去年不太一樣的是，負責移轉訂價的會計師們，一方面要趕在截止交件日前提交客戶的移轉訂價報告，另一方面要陪同被國稅局選查的客戶跟稅官開會。

「很多企業會抱怨，國稅局在找麻煩、無理取鬧，」周釧培說。他形容，企業就像剛進門的媳婦，稅官是公婆，雙方第一次打交道，彼此不了解，稅官會問很多問題，讓企業覺得要被課很多稅，氣氛針鋒相對。

「查帳工作難在我們沒有百分之百的資料，資料在納稅人手上，」審查一科稽核范曉芬指出，「但優勢是，它（指企業）不知道你的手可以伸到多深，變成灰色地帶的談判。」

黃茉庠有個「兩字一千萬」的故事，在台北國稅局流傳。

「有一次談了好久，我覺得公司沒有誠意，忍不住說：『送客』，後來對方同意多補稅一千萬，」在同事慫恿下，黃茉庠略帶靦腆地陳述往事。范曉芬補充，會客就是鬥智的過程，「要講出一套理論，讓人服氣，不是計算機打一打說繳多少錢就好。」

無疑地，台灣追稅娘子軍靠著專業與膽識，撂倒無良企業大老闆的故事，今後將持續上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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